這篇故事是成語「相敬如賓」的起源,東萊先生看歷史的眼光獨到,我的看法就比較是「包裝論」了。
完美的故事
上次講到先軫在對狄人作戰時,免冑入敵師,戰死沙場,隨後晉國能打敗狄人,並活捉其首領,是郤缺的功勞。郤缺能夠被拔擢,則是臼季的舉薦。故事是這樣的:
晉文公(重耳)的父親晉獻公,晚年寵愛驪姬,而驪姬了讓自己兒子奚齊當太子,用計迫害晉獻公長子申生逃亡自殺,另外兩位兒子夷吾及重耳逃亡。西元前651年晉獻公病逝後,一陣殺戮,夷吾即位,就是晉惠公,重耳繼續流亡海外。西元前637年,晉惠公逝世,太子圉即位,就是晉懷公。西元前636年二月,懷公的伯父重耳在秦穆公支持下回國,懷公的心腹紛紛臨陣倒戈,懷公被迫出奔高梁,很快被即位為文公的重耳派人殺死。(這段故事參見換位思考)
郤缺的父親郤芮,原來是夷吾的師傅暨謀臣,幫助夷吾即位為晉惠公,晉惠公死後雖不受懷公重用,但在重耳即位為文公,殺了懷公後,郤芮計畫燒宮殿、殺晉文公,但事跡敗露被殺。郤缺雖未被牽連入罪,但也只能在鄉下種田。
臼季則是晉文公重要大臣,陪同文公流亡十九年,又在城濮之役立功,頗受重用。臼季有次出使在外,經過一鄉間,看到郤缺在耕田除草,他妻子送飯來,兩人「敬,相待如賓」。(相敬如賓的成語從這來)
(圖片引自墨浪先生(1910-1963),《牛郎織女》)
臼季回國之後,向晉文公推薦郤缺,說:「敬,德之聚也。能敬必有德。德以治民,君請用之!臣聞之,出門如賓,承事如祭,仁之則也。」
郤缺的父親郤芮當年可是謀殺晉文公未遂,晉文公當然對郤缺這種黑五類有所顧忌,不過臼季拿鯀與大禹、齊桓公與管仲的例子勸晉文公,晉文公接受了臼季的建議,任用郤缺。郤缺立下戰功後,臼季也因推舉有功而獲賞賜。
東萊先生的文章:心意與際遇
我們一般作文,如果寫這個故事,大概都會把重點放在郤缺的個人修養上,說他平日行事就是恭敬謹慎,所以能遇伯樂,終獲大用。
東萊先生則從臼季的眼光來看這件事。東萊先生這篇評論〈臼季舉郤缺〉文章,架構大概是這樣:
人之觀,隨所遇而變。人經過哪個場所,就會觀察什麼,一般要尋求士人,一定會到學校等教育場所去找,跑到野外,大概也就看到農夫。想像中,臼季出使時,一定車馬隨從、光鮮亮麗,志得意滿,當時田裡有多少人在耕種、多少親人在送飯,臼季怎麼這麼厲害,可以看出郤缺是個敬慎、莊重的人?
臼季身為公卿,一定是以求士為首要任務,朝思暮想、出國回國、上班下班都是想這件事,思之既深,故雖田野之間,莽蒼之外,寸長片善,未有不投吾之意,而動吾之目者。我不需要很急迫著去找士人在何處,吾心在於求士,則士自見於吾心也。所以,不是說臼季眼光獨到,而是臼季求賢才的心異於常人。
最後東萊先生感嘆,以前古代,公卿有找不到賢才的憂慮,賢才卻沒有受不到賞識的煩惱;現在做官的人將得到官位當作際遇好,布衣百姓自認際遇不好,無法從污俗中跳脫,沒辦法談論知遇的事了。
感想:一個經過包裝的故事
我的想法不像東萊先生這麼高明,看故事也想得比較俗氣。
臼季如何從荒郊田野中,看出郤缺的高明?很簡單,不太可能發生的事情,就不太可能是真的!
問題就是東萊先生所提出的疑問:當時田裡有多少人在耕種、多少親人在送飯,而剛剛好臼季就看出最優秀的郤缺?
比較合理的想像是:臼季跟郤缺的父親郤芮本來就是舊識,分別輔佐著重耳與夷吾,也歷經了被驪姬迫害的黑暗時代,後來雖然郤芮叛死,但臼季對故人之後(郤缺)有所眷顧,也是人之常情;再說,郤缺畢竟是名門之後,學養本來就不同於凡人,在晉文公建設國家初期能收為己用,當然是一樁好事,因此就有了這一個完美的故事。
這故事創造了三個正面典範:郤缺的自律修養、臼季的識人眼光以及晉文公的寬大心胸。無論在為民、為臣及為君,都可以作出很正面的描述與發揮。只是,一個太完美的故事,總是讓人起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