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東萊博議讀書筆記]小人最怕指責過少

一場無厘頭的戰爭?

很多歷史書都把西元前657-656年,齊桓公因為蔡姬調皮搗蛋而攻打蔡國跟楚國,當作一件趣聞來看。不過,可以做文章的角度很多,呂祖謙先生的文章更是給當今的正義魔人許多警惕。

蔡姬之恨

這件事要從齊桓公的一位小妾蔡姬說起,蔡姬是蔡國蔡穆侯的妹妹,蔡穆侯的心思當然是要巴結齊桓公了。接下來,就是有名的「蔡姬盪公」了。

齊桓公和蔡姬在園子裏坐船遊玩,蔡姬故意晃動遊船鬧齊桓公,齊桓公嚇到臉色大變,叫她別搖,蔡姬正在興頭上,當然不聽。齊桓公生氣了,把她送回蔡國娘家反省,但並不是斷絕婚姻關係,可是蔡國人卻把蔡姬改嫁了。左傳的記載很傳神:「齊侯與蔡姬乘舟于囿,蕩公,公懼,變色,禁之不可,公怒,歸之,未絕之也,蔡人嫁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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齊桓公更怒了,西元前656年,齊桓公帶領魯、宋、陳、衞、鄭、許、曹七國諸出兵打蔡國,蔡國當然不是對手,蔡國潰敗後,齊桓公竟然繼續往南攻打楚國。

為什麼齊桓公要打楚國?有人說是一定是因為蔡姬被嫁到了楚國,但這似乎缺乏史料為憑。

我倒認為齊桓公早就想打楚國了,從左傳記載來看,僖公三年發生的事情,在「蔡姬盪公」之前,齊桓公就已經大會諸侯,共謀如何攻打楚國。從這角度來看,我認為齊桓公打楚國,不是因為「蔡姬之恨」,而且「蔡姬盪公」很有可能是齊、蔡合演的一場戲,這場戲就是要找個藉口,經過蔡國去打楚國。從後面發展來看,齊桓公也不是真的要把楚國給吞併(這在當時不現實),齊桓公是要楚國跟其他國家知道「誰是老大?」


風馬牛不相及

齊桓公率聯軍攻打楚國,楚國派出了一位毒舌使者,詢問齊桓公「您住北方,我在南方,相隔遙遠,就算是牛馬發情相誘亂跑,也跑不了這麼遠吧!」(這就是成語「風馬牛不相及」的由來。風,動詞,指牛或馬公母因發情氣味而相逐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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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位楚國使者(應該就是屈完)實在是既幽默又毒舌,想想江湖上傳說齊桓公是因為「蔡姬之恨」出兵,楚國使者竟然用牛馬發情亂跑來形容,放在今天,此人一定是名嘴中的巨星!
齊桓公只好派管仲出來說了幾個理由:

1.以前我們齊國的祖先姜太公受了召康公的指示,凡是五等諸侯與九州長官,我們都有權征伐,以共同輔佐周王室。

2.你們楚國進貢給周王室的物品質量都有問題,我來征收貢品。

3.周昭王南巡未回,我來調查。

這三個理由超弱的,楚國使者不難應付:第一點是周成王年幼時,管蔡、淮夷叛亂,王室讓姜太公去討伐,這四百年前的事了。第二點就算是我楚國進貢有缺失,你齊國也不是債權人啊,我們趕快補上。第三點周昭王是三百年前死於漢水(傳說其所乘膠船行至水中膠解),請您去漢水邊問問吧。

可惜國際現實不是靠嘴砲的,齊桓公繼續進兵,後來楚國再派屈完出使交涉,齊桓公耀武揚威一番,請屈完一起閲兵,說出真正的目的:叫我老大吧。屈完趁勢給齊桓公一個下台階「君若以德綏諸侯,誰敢不服?」,然後就代表楚國與齊國等諸侯國簽署盟約。

這個「召陵之盟」對齊來說,可說是奠定其爲霸主的象徵;對楚來說,等於你們中原諸侯終於把我楚國當成個角色了,別老是把我當蠻夷,算是皆大歡喜。


東萊博議的評論(會陽穀謀伐楚)

呂祖謙先生的東萊博議評論上面的故事,沒從權謀算計去考慮。呂先生為「道德一世師表」,非議的是齊桓公與管仲出兵攻打楚國的理由。

治小人之罪仍應公允

呂先生的文章,先從責備、懲罰小人說起,很多人對於小人所犯罪惡,喜歡加油添醋,這些人想「如果只指責他所犯的過錯,不再多加一些惡名,將無法嚴厲的打擊小人」。呂先生認為,這種「於本惡之外,復增其惡以甚之;於本罪之外,復增其罪以多之」,結果只會讓小人「倖然不服」,旁觀者也會迷惑且惆悵,認為此君子沒道理吧。

小人做了壞事,正發愁無法開脫,結果我們為了要打擊小人,有了「溢毀無實之辭」,使得小人有了藉口,根本是「遣小人以自解之資」,本來他的罪惡是真實的,因為我的虛增,實惡變成了虛惡。呂先生感嘆「君子何苦坐一偽,而喪百真?小人亦何幸借一誣,而解百讁乎?
(這段文字用在議論、批評法律事件或判決,太好了。)


權衡已定,勿曲取而過治

有了上面的推論說理,呂先生以商人買賣為例,秤、銖、兩、鈞、石這些衡量標準都要確定,若有人在其中動手腳而獲利,儘管「所贏者僅若毫髮」,依然遭人唾棄。

很自然的,把這個道理推演到文章主題,則「治小人者,治所不當治,則當治者必反不能治;治所當治,姦宄自不能遯。

齊伐楚的理由就是過於誇大了

呂先生認為,齊要伐楚,只要指責楚國進貢的缺失就打中要害了,但齊桓公與管仲想太多,竟把幾百年前周昭王的生死之謎拿來糾纏,反而給楚國更多的藉口了。

呂先生繼續加強論理,「以小人而謗君子,謂之誣;以君子而增小人之罪,亦謂之誣⋯⋯君子方疾小人之為誣,亦何以責彼哉?

更好的出師之名

東萊博議的文章,厲害的是不只有單方面的批評,呂先生更喜歡回馬槍式的批評。呂先生批判完齊伐楚的理由因為誇矯而弱掉了外,他還幫齊桓公與管仲找了更好的出兵理由,楚國其實有個更大的罪惡,那就是「聞周之衰,竊王號以自娛」。

西元前880年左右,楚君熊渠就很任性又霸氣的說「我蠻夷也,不與中國之號諡。」,把三位兒子都封王了,後來雖然廢王號,但西元前704年楚君熊徹自立為楚王,開諸侯僭號稱王之先河,周王室衰微,無可奈何。

呂祖謙先生主張,這個「淫名掩於天子」的罪名比起數百年前「周昭王死亡之謎」大多了,而且「楚之僭王,天下知之,何為齊之君臣獨不見乎?」。呂先生認為,這原因是齊國刻意尋求出師之名,反而「愈求而愈不見也」,就像是人們在找尋掉下的頭簪,明明在你眼前,你卻看不到。


齊桓公故意看不到?

受到讀東萊博議向來愛用誅心論的影響,我想齊桓公跟管仲很有可能是故意看不到呂先生所說「天下知之」的理由。

我拿前面的故事跟一位高中生討論,問到「齊桓公怎不拿楚國僭王號為出師之名?」我與這位高中生意見一致,齊桓公心裏恐怕想著「什麼時候我也來弄個王號自娛一番吧」,現在怎好意思說人家呢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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