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念
有一段時間我不敢看關於老年、疾病或死亡的書籍,怕觸動心中擔憂的恐懼。看著父親一天天的衰老,剛開始只是雙腿無力,需要用拐杖或者扶著牆壁,從客廳走去房間,到後來需要母親攙扶才能勉強行動,最終仍然必須接受父親最排斥的輪椅。今年除夕傍晚的祭祖,看著父親吃力地想從輪椅上站起來,但還是無力的坐下,我知道我們必將面臨這最捨不得的一刻。父親走得不算意外,但還是很突然,也許沒有太大的苦痛,只不過我們還是萬般的不捨。
父親是個安靜的人,他不會用言語表達太多的情緒,但他充滿熱情對待家人及朋友。在送別父親的那一天,年逾八十的尤叔叔在靈前淚如雨下,像小孩般地哭著,我知道那是如同自己失去生命的一部分。看著十一歲的David自己在祖父靈前默默鞠躬暗泣,我想那深深的追念,追念豐富且單純的愛。
父親大約是在我現在的年齡做了爸爸,父親的良善、正直極樂觀有時候到了一種單純的地步,也或許是有這樣的性格,父親才能生活的怡然自得、不忮不求。在父親退休後身體健康的日子,早晚出門散步,聽英文廣播進修英文,閱讀各種書籍(連我的伊坂幸太郎、宮部美幸,父親也看得津津有味)。在歷經了少小離家、兩岸隔離的年代,擔憂政黨爭執多於戰爭爆發的環境,父親用他的人格特質去過淡雅的生活。
母親整理父親遺物,找到了一封父親在1986年寫給我的信(草稿),那年我考上大學,剛上成功嶺,父親寫信告訴我,尊重我的獨立思考,並提醒我在未來的階段要:一、集中注意力;二、遵守紀律;三、培養正直及誠實的人格;四、留意儀態;五、具備想像力;六、樂觀開朗;七、重視良知。這草稿寫在一日曆紙背面,當年我收到信,或許曾感動過,但早已忘了,父親把這封信的草稿留著,也許是要看看我做到了多少。現在我讀著讀著,淚水仍無法停止,我想父親很寬容地看著我,幾乎完全沒做到他的期望,他雖然沒對我表現過他的失望,但是我知道,這是我止不住悲傷的原因。
一個人離開了我們,但他卻好像一直在那邊似的注視、觀看,這當然是反映我們心中的企望,但這也是他離開前給了我們珍貴的一切。有一種思念,原以為如星點般遙遠,但是光芒卻細微熾熱、暖暖不斷。